Chinese Songs, 1998, Rosalie Ching-Yun Chin Vocal Recital, piano Natalie Hong Stoiber, 金慶雲中國歌獨唱會 1998《燈火闌珊處》鋼琴：羅弘, April 7, 1998, National Theatre, Taipei 台北國家戲劇院


鵲橋仙／秦觀詞．林聲翕曲

歌詞：
纖雲弄巧
飛星傳恨
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
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
佳期如夢
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在久長時
又豈在朝朝暮暮


讀曲五則 金慶雲

最難中國歌
當我坐在戲劇院中聽昆曲，社教館裡聽彈詞，讚美與慚愧同時油然而生。這是純粹的中國聲音啊。我們這些從西洋聲樂方法入手的歌者背負了叛離傳統的原罪，流浪在德文藝術歌、義大利歌劇裡-那的確是美麗的冒險-，回鄉的路成為艱辛的贖罪過程。

而有些地方是回不去了。前輩作曲家們（更大的背叛者）留下的「新音樂」藝術歌作品裡，本來就夾帶著非常西方的美學觀點。而這些，也成為我們傳統的一部分了。用戲曲方式唱藝術歌是不可思議的。

我們時時處在兩難中。優秀的美聲歌手表現出完滿多層次的共鳴，被批評為混沌不清沒有中國味；仿傳統的集中前段唱法，以現代要求放大音量提高音域之後，變得尖利刮噪不耐久聽。在還沒有開始任何詮釋之前，聲音的選擇就讓我猶豫不決。

長久在傳統與現代，西方與東方之間獨自摸索徘徊。尋他何止千百度，仿佛遠遠看到，或許還只是幻影？


女人的聲音
不喜歡在藝術裡談女性主義。藝術就是藝術。而我最近竟然發現，歌唱這個領域中，處處弱勢的女人原來一直占著主導地位。聲色連稱，女人的歌喉，是征服男人的利器。弱者女人的脆而薄的聲帶，卻賦予她男人沒有的嗓音。男人甚至必須閹割，才能達到女聲的高度。

而更重要的，因為男人不敢表現自己的感情，只能眼巴巴的看女人在歌中盡情表達。男人寫詞，還得寄託歌伎之口替他唱出來。

「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李白的婦人詞大膽鮮烈，氣勢上仍可說十分男性。而整個宋詞的基調就明顯偏于陰柔。是給女聲唱的。縱有蘇辛的豪放詞，李清照還敢公然嘲笑蘇大學士的小歌辭不協音律。晏殊的《浣溪沙》何等美麗，然而那樣的女性化，自己都又想炫耀，又羞於示人。秦觀的《鵲橋仙》（七夕）雖然未分男女，作曲家直覺地就寫給了女高音。女詩人在詞裡談情說愁更理所當然。從李清照到秋瑾，不知所由，莫名所以的淡淡悲哀，被精緻地捕捉。

知識份子的感情世界是隱約含蓄的。民歌裡的女人就直接得多。《青江河》裡流淌的幸福感，不過是他們同在一條船上，一同打漁下網，合作分工。這首歌只不過三句，然而情韻悠長。《走西口》是女人諄諄叮嚀要出遠門的男人。擔心他舟車危險，擔心他吃虧受騙。也難怪她擔心，世上還有誰會這樣疼惜他？《信天游》裡哀傷的女人，黃昏日落依然在田畔站著。直到山脊鋪蓋在月光下，她仍等不到男人回來。《三天路程兩天到》的女人快樂地盼到了情人，卻還嫌太慢。在中國藝術歌裡我們絕難找到像這樣活潑幽默的例子。《四季歌》是民歌中普遍的例子。季節、工作、情愛，從春唱到冬，從一月唱到十二月，從前的女人也有很多快樂。《藍花花》是女人的另一面，受壓迫者的無奈、詛咒、反抗、逃脫。愛情仍然是無望生命裡唯一的安慰。愛恨分明的強烈情感，已經是一齣小小的歌劇。

在歌裡，我們聽到幾千年「默默」的中國女人的聲音。


秋瑾
秋瑾，列入教科書的女人。一百多年前，我的祖母輩的女人。在絕大多數閨閣女子還被裹腳布束縛的時候，她不僅是知識份子，甚至是留學生。才情識見超過當時一般的男子。一段不幸福的婚姻。一個不能讓她尊敬的丈夫。好男裝，自號鑒湖女俠。走在時代的最前端，帶領一個風潮，爭取的不僅是女權，是整個民族生存的權利。成為烈士。獄中絕筆不是慷慨激昂的宣言，只是「秋風秋雨愁煞人」七個字，非常女人的，令人不解的答覆。

教科書裡的資料僅止於此。今天連女權主義者都不再提起她來。而我在她的詩裡找到那七個字的注腳。在秋天，因一個親近的人離去而不眠。我讀到的是脆弱善感多愁的女人，如許多平凡的女人。或許有一段不為人知，不可宣言的感情。或許在她臨死的時候，想起的就是這個夜晚，想起她不滿足的一生。她死時還很年輕，比現在的我年輕的多。不平凡的死。離開我們已經很遠，我們不太思索的，不太懂得的革命的年代。然而我懂得她在那個夜裡的歎息。政治是健忘的，即使有人為政治理想犧牲了生命，依然會被遺忘，被扭曲。而藝術小心翼翼的撿起了掉落的花瓣。譜曲的是另一個女人。最後的高音如劍一般剛烈激越。作曲家想到的不止是秋瑾的柔情，還有她的俠骨。


王昭君
一個女人，被迫一肩承擔了整個民族的失敗。被投向陌生蠻荒的世界。兩千年來，整個民族都在為她抱愧。一再渲染她的故事。這首古曲也成為最大眾化的一首歌。我們能想像的，僅止於她出塞前遲遲其行的心情。昭君的後半生，是別人無從揣摩的經驗。「獨留青塚向黃昏」，時間埋葬一切，只留下美麗的傳說。


現代音樂
當聽眾和歌者仍在為傳統爭論的時候，有些作曲家早已在尋找新的聲音。然而現代音樂總是難於接受的。沒有可以依循的法則。演唱者比聽者幸運的是，有比較充裕的時間琢磨。雖然往往事倍功半。許常慧、錢南章，和黃自的音樂相距已遠。施捷則連小節線都沒有了。施捷走上音樂之路，我是教唆者。如今他已是國際矚目的作曲家。演唱他的作品，是我們二十幾年前的約定。歲月匆匆，能實現一個小小夢想，竟是人生裡難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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